教育與啟蒙教育與啟蒙 ?張輝誠  (20080912)  許多菁英人士如醫生、工程師、會計師特別偏愛師大畢業女學生,乃因喜歡她們俱有穩定家庭的力量,只是偏偏此刻他們就不會說師大人保守,而是改口說愛家、顧家云云。照此看來,師大其實不保守,而是真正「愛社會、顧社會」之人。  我喜歡師大。在師大還是公費、還是畢業就能分發當老師的年代裡,師大對我而言,或著對絕大多數和我一樣貧窮的同學而言,都代表著希望與榮耀。在我們心目當中,師大是永遠的第一志願。  我小時候和蔥子寮的玩伴們時常玩著各種奔來跑去的遊戲,玩累了便全都聚集在三叔公的涼床上,大家擠挨著看涼床邊全村第一台電視機,看當時正播映的「恐龍救生隊」,我們目不轉睛隨著落入壞人手中的恐龍而擔憂焦急房屋買賣時,或是救生隊終究順利拯救出恐龍而全體歡呼叫好時,三叔公的大孫子,也就是我的大表哥,總是坐在一旁藤椅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中的課本,從不曾分心。有時他會抽空教我們唸英語,他唸一句,我們跟著唸一句,雖然不曉得什麼意思,但覺得很有趣,也覺得大表哥真的是有學問。大表哥是我們山內國小第一名畢業,元長國中畢業時也是第一名,後來也就如願考上師專。──在那個時候,師專是國中畢業後絕頂聰明的人才能考的上。套句國小老師曾說過的話:「以前師專畢業教國小的老師,幾乎都是全台灣最優秀的人。」──大表哥考上師專,不只是蔥子寮的大事,也是元長國中的大事,因為當時能考上師專,比考上什麼明星高中都來的稀罕難得,當然也就格外招搖。  坐落台北,氣息十足南部  我讀國景觀設計中時,師專考試早已廢除,改制成師範學院,得高中畢業才能考,我也就不能和我大表哥一樣拉風了。後來,我高三時意外因「資賦優異」保送進師大,我猜想父親是鬆了好大一口氣,因為讀師大,學雜費、宿舍費全免不說,每個月還有三千零五十八元零用金,畢業後還保證工作,對我家而言,無疑是最好的選擇。  我初到師大,時常和同班同學張耕翰、陳聰興一起到其他大學晃蕩,有一回到某大學,剛好遇上下課,從側門洪水般瀉出的學生,看得我和張耕翰簡直目瞪口呆,心裡不斷吶喊:「原來大學生是長這樣子的!」在我們眼前交錯而過的學生個個打扮入時,好些個女生臉著彩妝,腳穿高跟鞋,行走顧盼之間,婀娜多姿;男同學則髮型亮麗,衣著刻意經營,舉手投足,帥氣十足。這和我們師大從不強調裝扮的風格室內裝潢截然不同,一時間,我和張耕瀚簡直就像到了外國,非但格格不入,還有些怪不好意思,深怕一眼就被看出是外校來的學生。  但只要一回到師大,就覺得安心了。  在師大,絕大多數學生都來自中南部,且家境通常不好,雖說也有些北部學生,但不多,北部明星高中畢業者,更是鳳毛麟角。也因此,師大雖在台北,但校園生活卻十足南部。師大人不太工於心計,講話直來直往,幾近毫無隱瞞;經常為了省錢老窩在宿舍地下餐廳用餐,總捨不得到外面吃一碗大碗公牛肉麵之類的;沒有看電影習慣,免不了要看也總先挑便宜二輪片(當時最常去地方是三軍總醫院羽球場兼電影院,和一堆拖著點滴筒的國軍病患一起賞看);衣服很少買新品,穿來穿去總那幾件,有時好不容易換上一件新的,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新購開幕活動的班服或社服;從沒看見女同學臉上有化妝的、手上有名牌包、身上有穿迷你裙的;據說他校有些大學生乃汽車代步,在師大絕無可能,若有一輛摩托車,大家便視若珍寶,常常千託萬請向車主商借出外野遊;師大宿舍保有他校罕見的門禁時間,不論男女,時間一到,大門緊閉,說也奇怪師大人竟也處之泰然,倒不全然是服馴校方所謂培養教師規律生活云云,而是師大人尚過不慣都會夜生活,也就樂於鄉下人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生活型態。  少夜生活,生活十分規律  也因此,師大人總像鄉下人一般套件便衣、趿拉便鞋,即從宿舍大門大剌剌地往牆邊的師大夜市逛去,看看東,瞧瞧西,晃蕩一圈,便好似將人間繁華收攏於胸臆之中,便又安心地回到六人一房的小書桌前安靜讀書。一牆之隔,便將喧嘩與寧靜,西裝外套細細切分。  師大校園雖小,師大人卻樂於小中觀大,如數十株蒲葵聚集的庭院一景,可以謂之「維也納森林」;文學院大樓前植滿小葉欖仁不過一兩百公尺的走道,也可以稱之「日光大道」;也唯有如此思惟,方才能看出師大人簡單素樸的外表之中,其實潛藏著遼闊而細密的內在質地。那些內在質地約略言之或許就是大師的氛圍。師大擁有不少全台頂尖的科系,如美術系、音樂系、英語系、國文系、歷史系等,大師級人物如溥儒、黃君璧、梁實秋、廖繼春先生親自授課外,有些曾親炙大師如章太炎、黃侃的入門弟子亦來校服務,遂將大師的風采與境地發揮地淋漓盡致,瀰漫數個世代,那怕後來大師人物俱往矣,師生口耳相傳其過往風采如何如何自不待言,逸聞瑣事如溥儒如何堅持拜師須行跪叩之禮,而讓想學畫的宋長灘島美齡知難而退;梁實秋如何孜孜矻矻譯遍莎士比亞全集、章太炎和黃侃兩人師生情誼如何深厚,諸如此類傳聞亦是風靡不息。每每讓一代又一代的師大人嚮而往之,追慕不已。也就在最樸素的師大人心中,潛默地擴展其胸襟視野、邃密其心思想望,以一種大師的格局與風采。  常有人說,師大保守,在我看來,那是似是而非的看法。學長流傳下來的故事,說是有一回台大人要去抗議的車隊經過師大,揚起麥克風對著校園大喊:「師大人,為什麼你們還不站出來?」學長每說罷,都會相視而笑。外人或許會和台大人一樣憤慨,但師大人會了然於心,因為師大人的性格,是溫柔敦厚而不張揚,謙虛退讓而不跋扈,總是最先想到自己的能量尚未足夠,得趕緊自我充足,而不是汲汲對外展現,是一種內斂的功夫修養,而不是外有巢氏房屋放的光芒表現。這種修養,正是基層教師最需要的涵養,也是日後無論社會如何變革、動盪、混亂,都能穩穩穩定社會底層最重要且最沉穩的力量。是故,許多菁英人士如醫生、工程師、會計師特別偏愛師大畢業女學生,乃因喜歡她們俱有穩定家庭的力量,只是偏偏此刻他們就不會說師大人保守,而是改口說愛家、顧家云云。照此看來,師大其實不保守,而是真正「愛社會、顧社會」之人。  喜樂平靜,內心十分感恩  師大人不甚追慕名利,畢業後任教,全副心力用諸學生,每每最大的欣慰就是教師節學生寫贈的小卡片,或者多年後學生有所成就,心裡猶自唸唸不忘當年教導。薪水永遠不高不低,整個社會在繁榮發達時,對教師待遇不屑一顧;一旦經濟成果消退時,便反過來交相指責老師是鐵飯碗,居然還有寒土地買賣暑假云云。師大人倒也視之泰然,因為知道教書是良心的事業。師大人起先還不太能理解「傳道、授業、解惑」或「十年樹木、百年樹人」的諦義,但畢業後教書,或許五年十年、或許二十年三十年,有一天忽然就恍然大悟完全了然於心了。然後也終於體會到什麼是「得天下英才而教之」的快樂。因此,哪怕過去高中同學考上其他大學後,終究升任總經理、董事長、院長、局長、將軍或政治要角等等,讀師大畢業的人始終仍是一名小教員,但師大人心裡並不特別羨慕也不嫉妒,依舊充滿喜樂與平靜,因為覺得這個社會已厚待自己很多很多。  我讀師大,一路從大學讀到博士班,至今已經十一年了,在中學教書一晃眼也過了十二年。如今我仍時常懷念在師大讀書的日子,那個仍舊公費的時代,一大批中南部貧窮學生聚集辦公室出租在師大唸書的日子,我們有好多是讀不起大學的家庭,就算勉強可以進大學,也必定要靠不斷兼差來養活自己,無法專心讀書。但是因為在師大,我們可以極其安心地享受大學生活,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讀書,可以繼續保有最單純的心靈而不受污染,可以畢業後就能分發教職而馬上回過頭來養家,可以為貧窮而弱勢的父母贏得一些社會的敬重與尊意,可以……。  我後來當然也會教到和我家庭一樣弱勢的學生,他們很早就知道必須靠助學貸款才能讀大學,我總是心疼他們日後大學一畢業還沒開始賺錢,就已經欠了一屁股債(更別說養家了),這個時候,我總會又想起公費時代的師大,懷念那個充滿人情味和希望的師大,如果這個時代還有,不知該有多好。      唉,如果這個時代還有,不知道酒店打工該有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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